關於「哭」這件事，我有幾個很深刻的記憶。

第一個：年約五、六歲的我，某天在全家都沉沉入睡的深夜裡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，突然醒來並開始啜泣，哭著哭著，就把同睡的媽媽給吵醒了，媽媽大聲的說：「哭什麼哭！不許哭，快睡覺」，我又躺下來，哭聲縮小成只有自己聽得到的嗚咽聲‧‧‧ 。

第二個：小時候會有因為調皮搗蛋而闖禍、或是跟手足有爭吵和打架的時候，於是面臨到被媽媽叫進廁所修理的情形。衣架或棍子抽在屁股上，作為孩子的我當然就哭了起來；這時候，媽媽總會大聲地說：「數到三，不許哭！先說自己做錯了什麼。一、二、三！」。

想當然，怎麼可能像關機一樣一秒不哭呢！仍是抽抽咽咽地，一邊慢慢縮小聲音，一邊腦子拼命轉，努力要擠出一些像是有在反省的答案來交差。 於是，在這過程裡我感覺到：「在家裡，哭泣似乎是不好的，或是不能夠被接受的」；於是慢慢學會了，很難受時要記得躲起來哭，廁所、棉被或是房間都是好地方，不要被發現在哭就好。二十幾年過去了。

很幸運的是，去讀了諮商研究所的我，有機會對自己產生一種理解，知道情感豐沛、能夠好好流淚其實是一種好的特質與資源，值得好好珍惜與善待。 後來，在家裡有個可愛的小外甥後，我期待自己能夠支持他的情感和眼淚能自由的流動和被理解；有時候也觀察著家人的反應，有些很有意思的部份：小男孩在哭泣時，可能會有這些情況：他的阿嬤(我媽)會說：「先不要哭，來開會，把話說清楚」，然後，把小男孩拉到眼前，看著他，要他停下眼淚。她的阿姨(我)會說：「哭哭沒關係，來抱一下，哭完再說」，有時候就是陪著他，等他的眼淚慢慢收起來之後，再跟他說說話。

幾次下來後，有一天我忍不住問媽媽：「到底有誰可以哭的時候就把事情說清楚啊？到底為什麼要叫他不要哭」！媽媽幽幽地說了一段話：「我最怕小孩子哭了，以前你們哭的時候，我就不知道哭是什麼意思啊，不知道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怎樣了，我怕小孩子生病不會說．．．」

在那個瞬間，我才突然間懂了：原來啊，媽媽的「不許哭」，真正在說的不是「哭是錯的」的指責或評價，而是「你／妳哭的時候，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」；在聽來凶狠的「不許哭」背後，包裹著一個母親慌張緊繃而其實很想要幫上忙、弄清楚孩子怎麼了的心意。

關於「情緒是什麼、怎麼照顧心情」的學習，在他們那一輩的長大過程裡，原來是個很遙遠而陌生的概念，照顧跟回應情緒不一定是他們具備的能力。更或是照顧的方法大概都偏向：「不要去想就好了、等時間過去就好」。而能「理解哭泣的意義、支持人擁有自己的心情，並用語言表達同裡」的這些能力，或許是我們這一輩比較有機會學習到。

於是，好像在心裡多懂一點：他們可能不是沒有意願，只是方式跟能力和我會的不一樣。 當心裡開始有空間、有機會去把句子背後的心意翻譯出來，能理解到人只是不同，而可能沒有對錯之分的時候，我好像也更鬆動一些了。「哭哭沒關係，能哭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喔～～～」，我對當年的小女孩說、對後來的外甥說，也對媽媽說。然後，來抱一下吧。

❚本文由【同在心理諮商所】張瑞槿授權刊登